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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研究生教育40周年优秀征文展】追忆在李克绍老师身边读研究生的日子--李心机

[发布者]:yjsc [发表时间]:2019-06-12 [来源]:研究生处 [浏览次数]:

【研究生教育40周年优秀征文展】

追忆在李克绍老师身边读研究生的日子--李心机  

我从沂蒙山区来到李克绍老师身边  

1968年的隆冬,我从山东中医学院中医专业六年制本科毕业,我两眼蒙蒙地来到了沂蒙山区的腹地沂源县工作。那里虽然闭塞、贫穷,但山好,水好,人更好。我在那里安心稳稳地工作了10年。10年的时间,说起来不算短,但工作起来,在忙碌中匆匆地也就过去了。回首往事,心底留下了一串串一生都不能忘怀的情结。  

10年后的1978年是我人生中难忘的一年,那一年我36岁。开春时节,沂源县卫生局举办西医学习中医班,领导安排我与东里医院的张玉瑗大夫组织教学,一日下午,我在卫生局办公室里见到刚刚创办不久的山东中医学院学报,1978年第1期开篇第一篇文章与第2期第二篇文章,分别是《伤寒解惑论》(上)与(下)两部分。  

   

   

突然见到大学本科时代教过自己的李克绍老师的尊名,十分温馨,倍感亲切。当年李老师给我们62级讲授《伤寒论》,课堂教学两个学期200课时。老师在课堂上的音容笑貌,板书、手势,历历在目。读完《伤寒解惑论》上半部分,即感到震撼。  

文章就像先生讲课那样,以他一贯的语言风格,表达出我记忆中的《伤寒论》的重要内容,勾起我对先生的怀念。  

我感觉到先生在文章中,对15年前讲授的内容又进行了深入地挖掘与系统而又明晰地阐释,尽管我对这些全新阐释中的部分内容,还有些似懂非懂,但直觉告诉我,在中医学领域中,此文非同小可,必将在当时还是一片沉寂的中医学术界引发震动。那时县卫生局没有阅览室,像这样由各地赠寄来的期刊杂志,也是谁见了谁拿去看,时间长了,也就散失了。由于我对这两本学报爱不释手,于是我在征求了办公室秘书同意后,收入了囊中。  

我在沂源县工作了10 年以后,1978年的1月10日,教育部发出《关于高等学校1978年研究生招生工作安排意见》,决定将1977、1978两年招收研究生合并进行,统称为1978届研究生。报考年龄放宽到40岁,全国报考人数63500人。录取10708人。  

感谢上苍的眷顾,我有幸考取了国家拨乱反正恢复研究生招生制度后的第一届研究生。这一年,山东中医学院招收建院以来的第一届17名研究生。  

李克绍先生的学问与人格魅力及《伤寒解惑论》的震撼力,吸引我来到了先生的身边,成为李克绍先生的第一批研究生。和我同一天成为先生研究生的还有一位比我少10多岁的学弟蔡绪江,1978年的10月25日我二人成为先生的入门弟子,那一届,先生只招收我们二人。这是我人生的幸运。在先生的教诲与悉心指导下,造就了我的《伤寒论》人生。导师的培育之恩,铭感在心!  

我的导师李克绍先生是1910年(庚戌年)生人,属狗。字君复,晚年自号齐东墅叟。是一位慈祥的老人。先生是一位善于独立思考,具有批判精神的学者,他的同事评论他是“铮铮铁骨”。先生是一门心思放在《伤寒论》的学问上,终身几乎没有任何兼职。  

   

1978年先生68岁。就在这一年的年初,先生的学术奠基之作《伤寒解惑论》的发表,引起学术界同行极大反响,声誉鹊起。《伤寒解惑论》是先生20年来对《伤寒论》思考与研究的总结。先生对刚刚来到身边的,也是人生第一次招收的两位研究生--我与绪江学弟非常满意,并寄以极大的期望,10月的一天,先生庄重认真地研墨、润笔,用毛笔在刚刚出版的《伤寒解惑论》的扉页上题字,赐赠我与绪江各一本,我双手捧着带有浓浓的墨与油墨香味的《伤寒解惑论》,心头涌起一生都未消退的感佩之情。同时心中也诚惶诚恐,心里暗想,我能达到导师期望的目标吗?这个压力一直伴我研究生毕业后的几十年。  

   

恩师亲笔题字,赐予《伤寒解惑论》  

《伤寒解惑论》是我研究生三年离不开的必读书。书中讲的道理非常深刻。有不少的业内人士给先生写信给学报编辑部写信,一片称赞声,但好在哪里?我也不是一下就能明白。于是,我在研究生的三年中,一方面研究《伤寒解惑论》中所蕴含的思路与方法,一方面用这个思路与方法去研读、琢磨《伤寒论》。  

在纪念恢复研究生教育40周年之际,我重温导师李克绍先生的传道授业解惑之道。先生的学问、先生的治学精神与治学方法让我受益终身。  

1980年夏天,先生应泰安市中医学会的邀请作学术讲座,我陪先生前往。在乘火车的一路上,先生很有些兴致,问我登没登过泰山,我说我从没到过泰安。先生说:“这次你可找时间上去看看,我这把年纪是上不去了。人都说登十八盘很累,其实登十八盘就像是人这一辈子几十年的经历,人的前半生都是在走上坡的路。做学问也是一样,得一步一步的往上走,一步一步的登高。你上去后,你的感觉就不一样了。杜甫说的“一览众山小”,其实说的是人生的境界,你若能达到“一览众山小”的境界,那是因为你站得更高。先生这句话让我记住了几十年,思考了几十年。  

   

导师李克绍先生为我题辞  

1980年11月某日,导师在一本书上专门为我题辞:“探赜索隐 钩深致远”,先生放下笔,抬起头来,慈祥地看着我,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这是《周易》上的一句话”,先生没有进一步解释这句话的含义。我对《周易》的了解甚少,向来没做过深入地精读,更谈不上什么研究了。当时我对这幅题辞的理解也只能是望文生义,也没敢再请老师讲解。过后我在从图书馆借来的高亨先生《周易大传今注》中,有点费劲地找到了这句话,原来是在《系辞(上)》中。归纳“赜”、“隐”、“深”、“远”这四个名词化的动词的含义,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探求深奥隐妙的事理。我突然明白了先生的用意与期望。希望我能探求《伤寒论》中的深奥隐妙的道理。尤其“索隐”二字,特别突出先生在《伤寒解惑论》中反复强调的“读于无字处”的寓意。  

   

先生教我研读《伤寒论》       

先生虽然是第一次带研究生,但对于怎么带,我看得出来先生是胸有成竹的。我逐渐体会出先生想从分析能力与思考能力上下功夫。先生是一位善于独立思考,具有批判精神的学者,他也想让他的学生也能像他那样,“对传统的错误看法要敢破敢立”,不盲从跟随,要具有创造性,不作人云亦云的传声筒。  

先生在不同的场合下,强调学习《伤寒论》必须读《伤寒论》原典白文,读书要忠于原著。  

入学不久的一天,我与绪江师弟相约去拜访先生,先生极为高兴,说了许多鼓励的话。我们向先生请教学习《伤寒论》的门径,先生说:“学习《伤寒论》得先读白文,特别强调不要先读成无己的《注解伤寒论》,因为那是成无己个人对《伤寒论》的理解,对也好,不对也好,那都是成无己的看法,初学的人不宜读,如果你先读了这本书,就会有先入为主的毛病。这样一来,你学的就不是《伤寒论》,而是学习《注解伤寒论》了。成无己的注解是有错误的,比如“传经”,就是从他那里传来的。后世人都跟着他说“传经”,贻误后学啊。”先生说:“读白文,得硬着头皮读,读熟了,再慢慢地理解。”  

先生在《伤寒解惑论》中提出了9项研读《伤寒论》方法:  

1、要正确理解当时医学的名词语;  

2、读于无字处和语法上的一些问题;  

3、内容不同的条文要有不同的阅读法;  

4、要有机的地把有关条文联系在一起;  

5、  解剖方剂注意方后注;  

6、要和《内经》《本草经》《金匮要略》结合起来;  

7、要与临床结合;  

8、对传统错误看法要敢破敢立;  

9、对原文要一分为二。  

上面列出的每一项都发人深醒,为我研读《伤寒论》,独立思考指出了门径,让我受益终身。一日读到第二项“读于无字处和语法上的一些问题”一节,先生写道:“读于无字处,就是说要从原文的简略处下功夫,找问题。因为古人的著作,有时略去人所共知的一面,而只写人们所不知的一面;有时只写突出的一面,而略去普通的一面;有时只写其中的某一面,而那一面由读者自己去体会。”先生又举了第187条为例,指出文中省略“小便不利,大便不硬”这两个症状。读到这地方,我恍然大悟。明白了“读于无字处”的方法。掌握了这个方法,我又举一反三,于是《伤寒论》中的许多难解的“结”,迎刃而解 。  

1980年春天,先生主编的《伤寒论语释》还没有出版,先生把底稿全部拿出来,当作教材让我研读。我利用这个机会,昼夜抄录,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,终于完成了全文的抄录。我一面抄,一面思考、琢磨,抄完了,也读完了,书中所蕴涵的学术思想与方法深深地扎根于我的心底。  

   

(我1980年全文抄录《伤寒论语释》的手抄本。)  

《伤寒论语释》1982年由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。这本书实际上就是在我读本科时,先生为1962年级编写的自编教材《伤寒论讲义》基础上的深化与提高,其中有显著的标志性区别,就是《伤寒论语释》对第147条有关柴胡桂枝干姜汤证病机的解释进行了不同于《伤寒论讲义》的根本性改写。  

   

李克绍老师主编的《伤寒论语释》  

   

从自编教材《伤寒论讲义》到《伤寒论语释》,是先生从中年到老年,从思考到总结,中间经过《伤寒解惑论》的锤锻,学术思想不断升华、日臻成熟的过程。我通过再读60年代初的自编教材《伤寒论讲义》、70年代末的《伤寒解惑论》,再读80年代初的《伤寒论语释》,终于明白了《伤寒论》原典含义,也大体上明白了后世许多注家的注释有哪一些是正确的,哪一些是歪曲了原文的本意。  

在三年的研究生学习过程中,我研读《伤寒论》并深刻认识到对先生学术思想的学习、继承并不是依靠先生一二三四的讲解,而主要是在平时师生之间的“闲聊”中,先生的点拨与答疑,这才是真正的学术精华。让我受益最多的是先生的这些看起来是平常随意的谈话,却饱含着人生的哲理、经典中的医理、临床经验与体会,这些谈话精彩纷呈,生动活泼。  

先生在不同场合、多次特别点拨我:“读《伤寒论》一定要以白文为主,旁及《神农本草经》、《金匮要略》,要咀嚼吃透,这样才能常读常新,读出自己的体会,古人旧注良莠掺杂,初学者难以辨识,反而会先入为主,容易为其所误”。  

先生指点我,《伤寒论》的条文看起来是一条一条的排列,但它的内容却是相互连贯的,而且,这些条文的排列顺序也不全是仲景的原顺序,中间肯定有王叔和整理时的排列痕迹,孙思邈收在《千金翼方》中的部分内容,也是经过孙思邈的调整。所以,读《伤寒论》时,必须把散在的,看起来孤立的条文,“有机的互相联系在一起”。如果“不能把《伤寒论》的条文有机的联系起来看,却孤伶伶地去钻研某一节段,就容易走入死角”。  

先生谆谆教导,要求我多读多想,独立思考。先生的面命耳提,悉心指导犹醍醐灌顶,引领我走上《伤寒论》学术研究之路,使我在《伤寒论》学术研究方面走上正轨。  

三年研究生学习,在先生身边近距离观察、体验与思考、感悟,我把先生在《伤寒论》研究方面的最大贡献,从两个方面进行了归纳:  

一是开创了具有特色的研究《伤寒论》的方法,在方法论上有重大建树;并提出九项具体的方法。二是通过全新的研究方法,构建起具有特色的学术体系。  

在此之前,讲《伤寒论》的学者们往往是手里捧着张志聪的《伤寒论集注》,或是近人黄竹斋的《伤寒论集注》,遇到疑难问题,不是自己去认真研读原典白文,而是先引证成无己、徐灵胎、柯韵伯、尤在泾等前人各家的注释,最后点明:“我认为某某的解析比较合理。”这样,这个疑难问题就算是解析过了。实际上,听的人还是不明白。这是一种人云亦云的方式。  

在《伤寒论》研究史上,《伤寒解惑论》是使《伤寒论》研究,走出800年来成无己《注解伤寒论》窠臼的重要里程碑。  

李克绍先生《伤寒解惑论》打破了几乎铁板一块的, 几成主流的成无己的注释, 这既让《伤寒论》学界的人耳目一新:“原来《伤寒论》还可以这样讲解啊?!”也让一些学人感到困惑、不适应,“若像山东李克绍这样讲,那我不就是错讲了几十年了吗?这还了得?”于是仍然坚持错误观点的人,至今还是大有人在。  

回顾近百年来的《伤寒论》研究史, 回顾近50年来《伤寒论》研究史,可以看出《伤寒解惑论》在《伤寒论》研究史上所具有的里程碑式的意义。可以预言,在今后的10年、20年、50年后,《伤寒解惑论》在《伤寒论》研究史上更加突出的地位。  

   

李克绍先生对我的研究生毕业论文的指导意见  

在导师的悉心指导下,我运用《伤寒解惑论》中所蕴含的思路与方法,潜心研读《伤寒论》原典白文,撰写出毕业论文《论伤寒论之六经》,1981年5月11日正式定稿。导师精心审阅,并提出了指导意见。  

在导师身边当研究生的三年,最大的收获不是《伤寒论》条文背得多么熟练,也不是知道了具体条文怎么解析,而是在先生身边潜移默化、得天独厚地学习和掌握了先生研究《伤寒论》的方法,在方法论上,从先生那里深获教益。  

   

1981年9月22日上午我正在进行毕业论文答辩  

1981年6月16日我的导师李克绍先生郑重地一笔一画地在我的《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申请表》上签署了评语:“全文探本溯源地论述了‘六经’这一概念的发展过程及其理论基础,既强调了个体差异,又体现了六经的整体观,并以恒动观点对六经的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从理论上基本概括了《伤寒论》的内容,这都是本文的独到之处。最后一段,‘以六经铃百病’,虽非作者的创见,但能旁征博引,使理论结合临床,亦属可贵。同意参加答辩。”  

1981年9月22日上午,学校组成由周次清老师任主任委员、特邀北京中医学院刘渡舟老师、南京中医学院陈亦人老师、我院徐国仟老师和我的导师李克绍老师组成的答辩委员会。  

我顺利地通过了论文答辩。那时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成绩是根据答辩委员投票结果,分为优秀、良好、合格、不合格四个等级。我的论文答辩获得优秀,于1981年12月2日毕业,并留在学校《伤寒论》教研室从事《伤寒论》教学与研究工作。